作 者：正風

來 源：正和島（ID：zhenghedao）

國產收割機，略顯尷尬

每到農忙時節(jié)，看著那一臺臺收割機穿梭在金色的麥田中，那一排排小麥被整齊地切割、脫粒，還有那一座座被填得滿滿當當的糧倉，任誰都會被這豐收的美景所陶醉。

但在陶醉的同時，如果你再仔細觀察一番，心頭或許就會涌上一種揪心的感覺，為什么呢？因為你會看到，田野上的那些收割機，很可能一半以上都是 " 進口機 "。

沒錯，在廣袤的田野中，在金黃麥浪的背后，一場 " 國產 VS 進口 " 的農機暗戰(zhàn)已經持續(xù)了很多年。但略顯尷尬的是，直至今日，國產農機似乎并未取得絕對領先的口碑優(yōu)勢，一些評價反而還比較刺耳。

單以收割機為例，在短視頻平臺上，我們看到了很多農戶的真實反饋：

" 寧愿買二手進口的，也不買全新國產的。"

" 我們村一臺久保田就夠了，質量沒的說，國產的要準備兩臺，因為經常壞。"

" 國產收割機可以‘做一休三’，進口的想休息一天都不行。"

……

客觀來講，上述對于國產收割機的評價倒也并非農戶們的一面之詞。最近，中國農業(yè)機械學會理事長苑嚴偉在接受《經濟日報》訪談時也直言：

" 國產大型高端農機裝備關鍵核心技術供給滯后，作業(yè)效能和可靠性較低。農機有效供應不足，丘陵山區(qū)、果蔬林茶桑草菌等特色農業(yè)、設施種植和養(yǎng)殖、農產品加工等機械化率僅 50% 左右。"

與國外農機相比，國產農機存在哪些問題？為什么沒能贏得中國農戶的青睞？

這些問題引起了我們的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中國農戶寧愿加價買進口機，也不買更便宜的國產機？農業(yè)生產這樣一個關乎我們每個人飯碗的領域，如果常年被 " 洋機 " 占據著，似乎也不是一個好的跡象。

一番探究下來，我們發(fā)現，這背后存在三個維度的問題。

3 大短板成最大掣肘

先來聊聊為什么中國農戶偏愛進口收割機。

在這個問題上，中國農業(yè)機械工業(yè)協會副秘書長王鋒德 " 一大一小一高質 " 的概括很有代表性。

一大，指的是高端智能大馬力農機裝備與國際先進水平仍有較大差距；一小，指的是丘陵山區(qū)農機裝備尚沒有取得完全突破，特色農業(yè)生產所需農機裝備還有欠缺；一高質，指的是農機裝備可靠性仍有待提高。

這 " 一大一小一高質 " 可以說是中國農戶青睞進口收割機背后最重要的原因。因為從農戶們的視角來看，這幾個短板直接導致他們在使用國產收割機時會面臨三個維度的難題：

1. 可靠性維度

于農戶而言，收割機最主要的使用時段就是農作物成熟的那一兩個月，對部分地區(qū)的農戶而言，一年里能賺到錢的日子可能也只有這一兩個月。所以，機器的穩(wěn)定可靠是他們的一個基本需求，不能動不動就出故障，更不能返廠維修，否則會耽誤整個農忙季節(jié)。

目前來看，多數國產收割機承諾無故障運行 30 小時，而久保田則號稱能夠達到 200 小時無故障運行。這一數字或許有所夸張，但久保田的機器能夠做到 " 人歇機不停 "，幾乎不需要停機維修的確是業(yè)界共識，對比之下，國產收割機自然顯得相形見絀。

在這一問題上，《半月談》此前也做過相關報道，其中一段表述寫得很真實，直接反映出了農戶們使用國產收割機時的頭疼問題：

備耕時節(jié)，吉林省梨樹縣盧偉農機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的農戶正在忙著檢修拖拉機、收割機、播種機等農機具。合作社負責人盧偉指著一臺大型收割機說，這臺國產收割機在地里干幾天活就得修一次，而進口大型收割機 1 年維修 1 次。

" 國產農機便宜但不抗造 " 是一些種糧大戶的共識。有的國產品牌農機變速箱、后橋、液壓系統(tǒng)等故障率高，一到作業(yè)季，就 3 天一小修、5 天一大修，每年維修農機的成本很高。吉林省四平市種糧大戶張帥說：" 有的國產大型收割機每年都大修 1 次，要花 1 萬多元。

2. 適應性維度

國產農機的適應性也是一個頻頻被提及的問題。

揚州大學機械工程學院教授張瑞宏此前就談到，我國農機有 65 個大類、近 4000 種，如稻麥輪作就涵蓋 38 道工序、十幾個學科，插秧機、植保機、收割機行距規(guī)格不一，各敲各鑼、各打各鼓，缺少標準化，施肥、打藥、收割等環(huán)節(jié)浪費較大。

的確，從作物種類的適應性來看，國產收割機大多設計針對特定作物，如小麥或水稻。進口收割機則不同，它們通常能適應小麥、水稻、玉米甚至棉花等多種作物的收割，這種 " 一機多用 " 的能力，顯然更符合多作物種植的農戶需求。

此外，一些作物在遇到強降雨和大風天氣后往往會出現大面積的倒伏情況，這個時候作物密集重疊，機械收割很容易出現漏割、碾壓等問題。大部分國產收割機收割不了倒伏的作物，而久保田則可以有效應對作物倒伏或半倒伏的情況。

3. 損耗率維度

此外，損耗也是一個大問題。在收割過程中，如果機器對作物的損耗大，無疑是對農戶勞作的一種浪費。

《農機科技推廣》此前曾報道過這樣一組數據，折射了國產收割機高損耗的現實問題：" 夏季小麥機械收割時拋撒情況嚴重，有些地方一般情況下拋撒在 35kg-60kg，嚴重的田塊達到 75kg 左右，平均每畝機收時拋糧 42.36 公斤。"

按照這一數據，若以高產田塊小麥畝產 500 公斤計算，實際丟損率高達 8.47%。而進口機器如久保田的損耗率則通?？刂圃?3% 至 5% 之間，這種差距直接影響了農戶的收益。

了解了上述內容后，相信大家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中國農戶會偏愛進口收割機了。顯然，如果考慮到可靠性、適應性和損耗率等方面可能帶來的問題和成本，國產收割機的價格優(yōu)勢就不是那么令人心動了。

進一步來看，其實不只收割機，在高端農機領域，進口品牌長期占據著我國市場的主導地位。

2021 年，《經濟日報》曾報道，250 馬力以上的大型農機中，進口農機占 90% 以上。農機市場透露出農機企業(yè)大而不強，大型高端農機產品供給不足，高端市場被進口農機壟斷的跡象。

回顧中國農機的發(fā)展歷程，可謂是一部充滿艱辛與探索的奮斗史。

早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我國就將拖拉機行業(yè)作為發(fā)展重點。1958 年，東方紅拖拉機誕生，這是中國農機發(fā)展的重要里程碑，標志著我國農業(yè)機械化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

此后，國產農機不斷發(fā)展，逐步滿足國內農業(yè)生產的基本需求。進入 21 世紀，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和國家對農業(yè)機械化重視程度的提高，中國農機產業(yè)迎來了快速發(fā)展期，在技術、產量和市場份額等方面都取得了顯著進步。

但為什么經歷幾十年的發(fā)展，我國高端農機領域還處于相對弱勢的局面呢？該如何破局呢？

1. 需要繼續(xù)加大技術積累與研發(fā)投入

中國農業(yè)機械化科學研究院副院長方憲法曾指出：

目前我國高水平農機裝備關鍵核心技術仍受制于人，缺乏基礎數據和模型，高壓共軌、高效傳動、種管收作業(yè)、高精度傳感、高質智控等效率、可靠性等技術實現是國外領先水平的 50% 左右；

我國高端農機裝備高性能零部件還依賴進口，高性能液壓系統(tǒng)、精密排種器、打捆機打結器、高端專用傳感器智能控制元器件等零部件主要靠進口，目前的對外依存度仍高達 90%......

不得不承認，盡管我國農機歷經了幾十年的發(fā)展，但與歐美等農機制造強國相比，技術積累上還是存在一定差距。

國外一些知名農機企業(yè)，如約翰迪爾、凱斯紐荷蘭等，擁有百年技術沉淀，在材料學、機械電子、空氣動力學等多學科領域深入研究，為其農機產品的高性能、高可靠性奠定了堅實基礎。

而我國農機企業(yè)在早期，更多是模仿生產，自主研發(fā)能力薄弱，一些新技術、新產品的研發(fā)速度較慢，難以在短時間內突破核心技術瓶頸。

正如吉林省農機研究院副院長羅罡所言，我國有農機企業(yè)數千家，小而散現象突出，科研投入分散，強度也不夠。而發(fā)達國家農機生產則通常集中在幾家，實力較強，例如美國的約翰迪爾公司一年的科研經費投入達 25 億美元。

2. 制造工藝與材料很重要

在制造工藝與材料方面，國產農機與進口農機之間也存在一定的差距。

整體來看，進口農機零部件加工精度高，裝配工藝嚴謹，確保了整機的穩(wěn)定性和可靠性。而國產農機在制造過程中，部分零部件的加工精度不夠，裝配工藝不夠精細，進而影響了整機的性能和可靠性。

在材料選擇上，國外先進農機零部件采用的材料往往具有更高的強度、耐磨性和耐腐蝕性，能夠適應惡劣的作業(yè)環(huán)境和長時間的使用。而國內部分零部件使用的材料質量相對較低，容易出現磨損、變形等問題。

以對播種精準度和均勻度起關鍵作用的精密排種器為例，國外的精密排種器經過多年的研發(fā)和改進，能夠實現高精度的播種，確保種子在田間的分布均勻，有利于作物的生長和發(fā)育。

吉林省農機研究院耕作機械技術研究所所長李宏剛提到，國外排種器部件經過 17 道沖壓工序，材料特殊，加工難度大，里面的 1 個小彈簧使用幾十萬次不會變形，而國內制造的往往 1 年就得換。

3. 農機的發(fā)展也十分有賴于基礎研究的整體提高

此外，農業(yè)機械的基礎研究水平也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農機技術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目前來看，我國農業(yè)機械的基礎研究仍需進一步提高。

例如，《半月談》曾報道，《農業(yè)機械設計手冊》僅在 2009 年出版 1 次，只有 2 冊，至今仍缺少農業(yè)物料、農機材料、農機設計等關鍵理論。在吉林大學生物與農業(yè)工程學院院長付君看來，自主設計理論缺失，導致技術創(chuàng)新難度巨大，這個難度遠超其他機械裝備領域。

進一步來看，農業(yè)機械基礎研究的突破和進展與農機人才的培養(yǎng)和儲備息息相關，但目前我國農業(yè)機械專業(yè)的師資力量還略有欠缺。

據了解，20 世紀末，全國高校學科目錄調整，農機專業(yè)成為工學大類 " 農業(yè)工程 " 一級學科下的二級學科，山東、河南、四川等地農機院校紛紛更名、撤并，農機人才培養(yǎng)規(guī)模漸趨萎縮。

人才是創(chuàng)新的關鍵，缺乏專業(yè)的農機人才，使得我國農機行業(yè)在技術研發(fā)和創(chuàng)新方面缺乏后勁。

4. 與其它產業(yè)一樣，產業(yè)配套與集聚度十分關鍵

中國有很多產業(yè)帶，一個地方一個產業(yè)，比如佛山的家電、家居產業(yè)，菏澤的牡丹產業(yè)等，都有非常高的產業(yè)配套和集聚度。目前來看，我國農機產業(yè)一定程度上存在集聚度低，產業(yè)鏈不健全、欠協同的問題。

以東北地區(qū)為例，雖然是大型智能化農機裝備的主要市場，像四平市集聚了 30 多家農機生產企業(yè)，但產業(yè)配套企業(yè)主要在南方，沒有形成完整的產業(yè)集群，這就導致生產成本和科研成本都很高。

四平市工信局副局長張鐵志就曾提到，" 一個零部件，在南方買 15 元，在本地買要 40 元。一塊鐵板本地企業(yè)切割下一個大圓后就廢了，如果產業(yè)集中，邊角余料還可以利用，成本就降下來了。"

當下，我國農機裝備行業(yè)雖然在整機企業(yè)與零部件企業(yè)銜接、大中小企業(yè)配套建設方面已有所突破，但與農機制造強國相比仍有差距，" 大企業(yè)大而不強，小企業(yè)小而不專 " 的現象依然存在。

具體來看，一些整機企業(yè)在發(fā)展過程中，過于追求大而全，忽視了核心競爭力的培養(yǎng)，導致企業(yè)在市場競爭中缺乏優(yōu)勢。而小企業(yè)由于規(guī)模小、資金少、技術力量薄弱，難以做到專業(yè)化發(fā)展，產品質量和技術水平參差不齊。

這種情況導致產業(yè)鏈上下游企業(yè)之間難以形成有效的協同效應，制約了整個農機產業(yè)的發(fā)展。

通過以上內容不難發(fā)現，與國外一些品牌的農機相比，國產農機確實存在著核心技術、關鍵零部件以及產品可靠性等多方面的差距。且這些差距的形成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研發(fā)投入不足、基礎研究薄弱以及產業(yè)協同問題等多種因素長期共同作用的結果。

當然，我們也無需妄自菲薄，中國農機行業(yè)近年來取得的發(fā)展成就同樣不容小覷。農機保有量的增加、產品種類的豐富以及國家政策的大力支持，都為農機行業(yè)的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像今年的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提出推動農機裝備高質量發(fā)展，加快國產先進適用農機裝備研發(fā)應用，并支持智慧農業(yè)的發(fā)展。包括今年 3 月份的國務院常務會議，也明確提出從關鍵核心技術攻關、促進市場推廣等多方面推動農機裝備高質量發(fā)展。

從行業(yè)來看，諸多中國企業(yè)也在農機的核心技術上取得突破性的進展。

例如，在動力換擋拖拉機的核心零部件 " 離合器鼓 " 上，中國一拖集團已實現了離合器鼓的完全國產化，在無級變速和智能控制等農機裝備的核心技術領域也均取得了重要突破。

還有內蒙古第一機械集團有限公司橋箱公司近期也成功研制出兩款大馬力拖拉機的前驅動橋，實現了大馬力拖拉機核心部件國產化。

多說一句，除了農機外，也能夠看到中國制造近年來在諸多技術領域的突破。比如這兩年特別火的人形機器人，目前，我國人形機器人企業(yè)已實現伺服電機、減速器、驅動器等核心零部件的技術突破，像深圳頭部人形機器人企業(yè)的國產化率超過 90%，產業(yè)鏈供應鏈的深圳本地化率最高能超過 60%。

當前也已經有人形機器人產品在汽車產線、物流企業(yè)以及 3C 數碼制造等場景開展訓練。假以時日，等人形機器人市場進一步打開，相信國產人形機器人會覆蓋到更廣泛的商業(yè)應用場景，乃至 " 圈粉 " 海外市場。

不過，更深層來看，這場 " 誰來收割中國糧 " 的暗戰(zhàn)，也的的確確給我們提了個醒，中國制造，特別是一些高端制造領域，我們還需一步一個腳印的奮起直追。

必須要肯定的是，在經過多年的努力和發(fā)展后，我國已形成獨立完整的現代工業(yè)體系，成為全球唯一擁有全部工業(yè)門類的國家，中國制造在高鐵、船舶、汽車等曾經看似高不可攀的領域實現了趕超乃至領跑。

但與此同時，也要清醒的意識到，在一些關鍵領域和核心技術上，我們還沒能取得完全突破，需要正視差距、潛心鉆研、踏實奮斗。相信我們爬過這個坡，跨過這個檻后，定當再一次大展宏圖。

" 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 尤其是農機這樣一個直接關乎飯碗滿不滿的領域，再怎么努力都不為過。

參考文獻：

[ 1 ] . 農機裝備向 " 強 " 而行，經濟日報

[ 2 ] . 國產農機創(chuàng)新 " 馬力 " 足，新華網

[ 3 ] . 農機短板不補糧食安全有患，瞭望

[ 4 ] . 國產農機不敵 " 洋農機 "，半月談

[ 5 ] . 我國農機保有量已達 2 億臺套機械化、智能化發(fā)展正當時，中國工業(yè)報

[ 6 ] . 中國農機發(fā)展困局：國產 VS 進口，差距在哪？希望何在？，謙謙之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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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正風

編輯 | 正風 輪值主編 | 夏昆